看完這篇很有趣的文章,我也有很多"萬一先生",常常告訴自己萬一如何,萬一怎麼,許許多多的萬一,所以,蔡老師常告訴我,很多事情不是做死,而是想法死,光想就可以讓一個人致死。聽過一個故事是說有一個人在下班後不小心被人鎖在冰凍庫內,結果第二天上班時被人發現死在冰凍庫內,但是大家很懷疑的是冰凍庫內的空氣是足以讓這個人撐過一整天沒問題,而且冰庫內的開關並沒有打開,所以,並不是處於零度以下的低溫,但是被關進去的人想像自己在零度低溫,用想像就把自己想死了,這不就是萬一先生嗎,很多時候要深思熟慮,但是也不要因此動輒得咎,害怕萬一是因為擔心走出安全區,但走在安全地帶,不代表不會有意外。天上都可以掉下禮物,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總之,就算敗下陣來,打道回府,那至少我知道我不適合什麼,又嘗試過什麼。和自己的萬一說再見,解開萬一的繩索,到安全網外的世界闖一闖,感恩!


在大部分朋友眼中,我是個說話大剌剌愛耍寶、菜市場裡敢為了30塊青菜蘿蔔殺價、在餐廳拍桌子說「請你們經理過來」時也很理直氣壯的惡女。


但只有一個人知道,我骨子裡是個膽小的孬種。


那就是萬一先生。


認識萬一先生,是7歲那年第一次上福利社。國小一年級,福利社阿姨是我的敵人,她們總是面無表情,坐在深不可測的櫃臺後面,我怕死了。


眼看離上課鐘響只剩1分鐘,21元的沙士糖在透明櫥櫃裡蔡向我招手,想解饞就得開口。


就在這個時候,萬一先生出現了。


他在我耳邊悄悄說:萬一你記錯價錢錢帶不夠怎麼辦?萬一阿姨很兇不賣妳糖果?萬一她賣妳了,但是找錯錢,妳敢跟她要嗎?


肥短的小手裡兩個銅板熱的燙手,我連耳根都紅了。


「要買什麼?」阿姨不耐煩地探頭問。我一溜煙跑回教室,整堂課想著沙士糖流口水。


12歲以前,電話是我的敵人,萬一先生是我的好朋友。每當不得已要打電話給老師或同學,我都哭喪著臉在電話前猶豫半天,左手握著事先花半小時擬好的「演講稿」,上面從「喂」到「再見」,一字不漏鉅細靡遺,只差沒把我在讀者文摘裡看到的笑話也寫進去化解可能的僵局。


「王媽媽你好,可不可以請美麗聽電話?我想問她今天的數學習題,」我拿起話筒前小聲覆誦三遍,確定舌頭不會打結,語氣像個有禮貌的乖小孩。


可是,萬一先生說話了:「萬一不是王媽媽接的,妳怎麼辦啊?」


我搔搔小腦袋,在便條紙上用小括號補上(王伯伯/王大哥),深呼吸準備撥最後一個號碼;「等等,萬一美麗不在呢?」


我又加上「請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可以請她回來後打電話給我嗎?」兩句;「萬一妳打錯電話?那不是很糗?」我補上幾個道歉詞、心砰砰跳,直到掛掉電話,確定耳朵沒被咬掉才鬆了一口大氣,感謝萬一先生的細心。


13歲到18歲,數學是我的敵人,幸好有萬一先生和我同一陣線。上了高中,我找各種藉口逃避數學週考,因為過去每張考卷分數都是紅字。


有時候就算努力準備過了,最後一秒還是請假不去考試,因為萬一先生警告我,「萬一考砸了怎麼辦?老師一定會處罰妳!」


到最後,點名簿上一次又一次缺考註記反而讓我安心。


反正不嘗試就無所謂失敗。我只讀國文和英文,因為這兩科我最有把握。


高三甄試選填志願,太多的選擇是我的敵人,萬一先生立刻表演英雄救美,用刪去法解決我所有困擾。


萬一先生在法律系上打了個大叉(萬一法條太多妳背不起來怎麼辦?考不上律師怎麼辦?)、接著劃掉企管金融財管會計等商學院所有科系(妳不是做生意的料,萬一身陷數字地獄,會不會瘋掉?)、又對教育和各種語文相關科系搖搖頭(妳這麼沒耐心,萬一當老師誤人子弟怎麼辦?),結果只剩下傳播學院不用背書沒有數學也不用當老師,那就讀新聞吧。


19歲,上了大學,當同學們不惜拉低平均,也要選修充滿挑戰性的法律金融政治當輔系,我捧著原本就很熟悉的希臘羅馬神話和莎士比亞,悠游在西洋古典文學天地裡;


大四那年我補習GRE,補完了卻沒去考試,因為萬一先生說:「萬一妳考不好怎麼辦?萬一妳臨時反悔不想出國了怎麼辦?還有,妳出國想念些什麼?萬一改變主意,不是白考了!」


22歲,從新聞系畢業,我理所當然當了平面媒體新聞記者,因為萬一先生嘟噥,電視新聞要拋頭露臉,萬一吃螺絲或長痘子怎麼辦?被批評的一無是處怎麼辦?去跑時尚娛樂或社會八卦或許很有趣,但萬一學校老師從此看不起妳怎麼辦?於是我選了家正派經營的老公司,領一份令人安心的薪水。


我在洗頭時津津有味咀嚼精彩刺激的壹週刊「踢爆」標題,回家繼續寫無關痛癢的產業前景。


我交男友,偏好長相中等笑容陽光燦爛的好男人,瀟灑多金的帥哥對我沒有吸引力,因為他們笑吟吟的臉上寫著「小心我一口吃了妳」。


萬一他們有了別的女人怎麼辦?萬一我受傷怎麼辦?萬一先生在帥哥出沒方圓十里內都貼上「危險勿近」警告標語。


就連吃東西,萬一先生也幫我想得很周到。我故意忽略餐館的新菜單,極度不信任便利商店貨架上的新產品,因為「萬一很難吃那就糟了」。


早餐土司我只買7-11的「好土司」,因為它最便宜而且至少我吃過味道還能接受;到美而美我只點鮪魚蛋三明治加冰奶茶,上川菜館子點宮保雞丁麻婆豆腐,客家菜吃薑絲大腸和鵝肉,日本料理等於豬排飯、炒烏龍麵、花壽司或鮪魚沙西米。


這樣很好,做什麼事都有萬一先生陪著,我覺得很安心。


直到25歲那年,我才赫然發現,走在安全地帶,不代表不會有意外。天上都可以掉下禮物,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比如說,所謂的「好男人」也可能說謊劈腿背著妳在外地跟別人同居,遞給鄰居不會丟臉的名片不保證工作快樂,還有,壽司裡面竟然可以包酪梨這種怪東西。


生平第一次,我有解開繩索的念頭,想到安全網外的世界闖一闖。


我沒考慮萬一,就開始考留學考試,還妄想挑戰我過去25年來時絕對沒想過的科系:MBA


我還是對金融沒興趣,只想做marketing,但天知道我有沒有天分,marketing會不會成為我的新歡。


我辭職、寫申請文件、寄快遞,兩個月內,一切搞定。


信箱裡躺著一個又一個好消息,喔,我錄取了。喔,我要去紐約,聽說那是個慾望城市。


就當一切都塵埃落定,在這個時候,萬一先生又回來了。


「萬一妳花了大把銀子回來找不到工作?」


「妳什麼基礎也沒有,萬一跟不上進度怎麼辦?」


「萬一去了才發現不對味?」


「萬一妳在紐約的五光十色和MBA的交際生活中迷失自己?」


「妳男友怎麼辦?萬一遠距離戀情行不通?」


26歲,在日漸鬆弛的肌膚和圓滾滾的游泳圈肚皮後面,還藏著那個抓著2元銅板瑟縮的7歲女孩,每當遇到抉擇,就變成把手身進「恐怖箱」的綜藝節目來賓,碰到鳳梨就驚聲尖叫以為是會咬人的非洲蜥蜴。


過去26年來,我用盔甲城牆重重武裝自己,假想敵是這世上所有不可預測的事情,結果失去的比得到的多。


每次唱國旗歌唱到「勿自暴自棄,勿故步自封」,都頭低的很心虛。


26歲,第一次鼓起勇氣冒險。我想起偶然在一本雜誌裡看過王文華寫他的史丹福MBA生涯:「我是詩人,將要在MBA課程中,尋找新的詩意。」


(註:史丹福暱稱沒有商管背景的MBA學生為poet)


我不是詩人不懂詩意,但不打開恐怖箱,怎麼會知道裡面不過是顆鳳梨。


如果在一個陌生的國度,連我最害怕的都能克服,這世界上還有什麼好怕的?就算敗下陣來,打道回府,那很好,至少我知道我不適合什麼,又嘗試過什麼。


再見,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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